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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的小名就叫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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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藏回来有些日子了,短暂的行程已经微缩成一段默片,退行到生活深处,偶尔翻看时,心中的感叹还会袅袅升起,记忆中令人惊艳的雪域高原瞬间扑满眼帘。
西藏一直是我非常向往的地方。我对它的兴趣来自于各种关于它的文字、图片和影像记录,还有从西藏回来的朋友滔滔不绝的讲述。蓝天白云碧水雪山黝黑脸庞露出白白牙齿的笑、布达拉宫大昭寺转经筒玛尼堆天葬台山口飘扬的经幡,这些林林总总的意象一起旋转成五彩的涡流,充满了吸引力。
看过太多一个空间对另外一个空间的复制、一栋高楼对另外一栋高楼的抄袭、一种生活对另外一种生活的投影,西藏便成了心中一个特立独行的所在。我曾经很多次设想进藏的方式:一个人做自由的旅者、三两朋友结伴同行、组成一支车队迤旎而去。。。层出不穷的计划天马行空地游走,脚步却牢牢粘滞在生活中难以自拔,去的理由有一千个,不去的理由却找出一万个。就在这些念头在脑海里渐长渐消时,我却与西藏不期而遇。
第一站是山南。
山 南
那天从飞机里出来,鞋底还没来得及沾上高原的泥土,心跳立刻加速,太阳穴随即咝咝地疼,不是激动是高原反应到了。
在贡嘎机场外面,藏族同胞给我们系上雪白的哈达,他们温和的笑容抵消了一些高原反应所带来的不适。虽然阳光高照,但五月的西藏气温还很低,风也大,把零星的沙子吹进嘴巴里。我匆匆打开行李箱加了一件外套,拉上拉链,哈达在胸前飘扬,抬起头看到天很蓝云很白山很高,我抚摸着怦怦跳的胸口默念了一句:西藏,我真的来了。
从机场赶往山南地区的路上,蓝天白云在眼前徐徐展开,像一匹湛蓝的绣着白色花朵的锦缎,奢华地铺陈在眼前。纯净的天色神秘空阔辽远,清洁着所有的眼睛。久居阴霾浓重的天地间,已经忘记自己什么时候也拥有过这样的天空?它又是什么时候从眼前消失的?那时天有多蓝云有多白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但那天向车窗外的惊鸿一瞥,答案立刻回到心里。
与蓝天白云形成对鲜明对比的是公路两边沙化的高山,高耸入云天。相比较前者的轻盈与极致的洁净,它们显得粗陋而且沉闷。高寒气候导致山上植被稀少,使得这些大山看起来更像是横亘在地球上的一条条裸露的伤疤,但就是这些粗糙长大的伤疤却滋养出精致昂贵的虫草山珍,回报给不离不弃它们的高原人。据说伤疤下面还藏着大量珍稀矿物质,只是英雄未到用武之时。
车子一路前行,灰扑扑的山体如同蓝色背景下的剪影向无穷尽处蔓延,沿途除了粗大的藏柳、偶尔一闪而过的青稞和冬麦田,几乎看不到其它绿色植物。
藏柳是藏族人家的贴心树,也是高寒地区难得的存活率比较高的树种,它们的肢体被一次次砍下来盖房子做家具引火,然后枝叶又从断了的地方重生,所以藏柳越长越粗,甚至粗到要几个成人的手臂才能合围。在这里,“杨柳岸,晓风残月”是藏柳们遥远轻奢的梦,如何用残存的躯体对付严寒活下来才是它们耗尽一生要解决的问题。
正是黄昏时分,眼前没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的田园乡村向晚景象。偶见一两栋藏民居孤独地伫立在山脚下,没有炊烟和鸡鸣狗叫,甚至连人影都少见。三两只牛羊在沙地上努力啃着一点紧贴着地面的植物茎杆,它们身上耷拉下来的毛皮几乎没有过渡地包着骨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瘦的牲畜。五月是牛羊们难熬的日子,牧民储存的冬草吃完了,新草又没长出来,它们只好消耗身上的脂肪维持生命。一直到七八月份水丰草美时,牛羊的境遇才会有所改变,但那时也是最危险的时节,它们的生命随时可能被蜂拥而至的游客兼食客终结。危机总是在最安逸的时候到来,这个魔咒适用于天底下所有的生命。
行进途中天一度阴了阴,头顶上漂亮的锦缎消失不见,视线里那些漫无边际的高山呀风沙呀,与低沉暗哑的乌云情况交融在一起,“天苍苍野茫茫”几个字过电般从心里闪过。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后,山脚下出现一道白练,世界上最高的大河之一——雅鲁藏布江出现在眼前。远远看上去它与我熟稔的长江没有太大不同,似乎要清澈一些。其实隔那么远也看不清,心里的感觉罢。江水在山脚下盘绕,像舞动的哈达,与挂在山尖尖上的白云相呼应,雄峻苍凉的高山有了几分含蓄的温柔。就这样与无数次出现在文字图片歌声里的雅鲁藏布江相遇了,波澜不惊。
那天雅鲁藏布江一路送我们到山南。
简单地吃完晚饭,到宾馆住下来时,才在镜子里看见自已的嘴唇因为缺氧而变得乌黑发紫,如同刚吃过桑椹的嘴巴。
晚上临睡前走到窗口拉窗帘,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天际有云彩在燃烧,绚丽的亮彩又把它周围的夜衬得很黑。
那一夜因为头疼而难以入眠。楼下不知道哪家的狗在叫,一声递着一声,叫着叫着天就亮了。
拉开窗帘,山南的天蓝得漫无边际,油汪汪的。
山南是藏文化发祥地,位于冈底斯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 因处在冈底斯山以南,故而得名。山南地区行署所在地位于乃东县泽当镇,泽当镇街头跟内地北方小镇的风貌很相似:两三层楼的商铺,饮食店、杂货铺和服装店比邻而居,竖得不太直的电线杆牵着横七竖八的电线,拖拉机、出租车、摩托车、面包车和驴车在街中间穿梭,忙于生计的人们在街头匆匆行走。
有结着五彩长辫穿着藏袍的老妇背着孙儿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但这样的情景并不多见。在内地小城街头孩子们在大人的带领下扎堆在街边嬉闹是常见的景象,这里却很少看到结伴奔跑玩耍的儿童,没有游客时的街头便少了些生机,益发显得生存环境的艰难。
街面色彩灰扑扑的,一如包围着小镇的那些沉默的大山,满腹心事欲说还休,只有蓝天兀自明澈地蓝着。
◆雍布拉康宫
在泽当镇东南方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山,叫扎西次日山,山上有座宫殿,叫雍布拉康宫,宫里住着几位僧人,守着雍布拉康的前世今生。
雍布拉康宫面积不大,在藏传佛教史上却很有名气,它是西藏历史上第一座宫殿,相传是众教徒为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所建造,后来成为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在山南的夏宫,已经有2100年的历史。
来到山脚下时,有村民牵着马匹兜揽以马代步的生意,我们抬头看看山不高宫殿就在眼前,便沿着台阶往上走。这一走立刻觉出高原反应的厉害,更加严重的头疼和喘不过气一齐袭来,平时三五分钟就能走完的一截台阶,走走停停花了十几分钟。行进途中队伍里最年轻看上去也是最健壮的小曹因为高原反应加重,不得不退下山去。来到宫殿门前时,我们眼冒金星腿脚发软。
雍布拉康宫前部是一幢多层建筑,后部是一座方形高层碉堡望楼,偌大一座宫殿,殿门却很逼仄,仅容一人通过。掀开门帘,膻重的酥油气息迎面扑过来,跟高原反应搅和在一起,使人产生晕车一样的感觉,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立即有人捂着嘴巴冲出去了。
殿里光线昏暗,酥油小灯微光如豆,殿堂四周供奉着聂赤赞普、松赞干布等数位藏王的塑像。沿着逼仄的楼梯可以上到二楼,二楼是经堂,经堂的主供佛是观音和释迦牟尼。经堂漂亮精致,四周墙上绘着精美的关于西藏早期历史的壁画。
殿里每尊塑像脚下都供奉着油灯、清水和零钱。内地寺院习惯用封闭的功德箱接受信众金钱供奉,这里却抬眼可见散放着的一堆堆面额不等的钞票,甚至散落在殿门外的台阶上。游客和信徒捐供时若没有零钱,可以投进整币,再自行从堆积的的散币中找零,多少随缘,无人在意。这些堆积着的钱币不再是普通的用来交易的工具,而是对佛的一片虔心诚意的载体,满满的寄托着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来世今生的福祉,直到被带离佛祖脚下。用手拿着它们在额头上轻轻一碰,再放到佛像面前,通过这个简单的仪式,它们便完成了华丽的转身。
从宫殿出来后在山墙下碰到一位老太太,蜷缩在墙角处,身边放着几幅色彩鲜艳的经幡。因为之前已经在别处买过,便婉拒了她的推销,老太太依然笑得很灿烂,满脸红褐色的皱纹水波纹般漾开。看我举起手机,她笑得更灿烂了,我递她一张纸币,她接过去双手合十,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表示感谢。旁边卖经幡的女人说老太太九十多岁了,孤寡一人,平时就在殿外卖经幡。
老太太清澈的笑容一下烙进我心里,还有什么比一位九十多岁孤寡老人明朗的笑容更能感染人呢?
殿外山体上有一块平平的煨桑台。煨桑是藏族的一种祈福仪式,这里用来煨桑的器具是一个泥巴砌成的形似宝塔的空心灶,一名藏族妇女在收了五元钱后,教我先把一个小方便面碗盛着的干杜鹃枝倒进正在冒烟的洞口里,再往里面浇一点酥油,然后用勺子舀半勺青稞面洒进去,最后拈几粒青稞在额头碰一下后撒向灶台的上方,仪式方为完成。
一行人排着队依葫芦画瓢完成了仪式,这些看上去很虔诚的动作,对身为汉族的我们来说不过是被在场的宗教氛围感染,怀着原生的对未知世界的焦虑,下意识地铲起一锹土,盖向内心深处隐秘的黑洞,那里有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欲望恐惧怨怼忧伤,但于无声处,听不到沙落的声音。
雍布拉康宫的下方是西藏历史上第一块农田和第一个村落所在地,历经岁月变迁后,现在的村子叫门中岗村。除了种植少量农作物,村民经济收入主要来源于旅游。他们分工明确,有序合作,有卖旅游商品的,有卖经幡等宗教用品的,有给游人牵马的,有开饮食茶歇店的。
这些做生意的皮肤黝黑的藏族村民,集藏民族的质朴纯厚和小贩的精明狡黠于一身,但与外地商贩相比,他们身上的这些特质大抵上前者还是盖过后者的。这个地区在外来文化侵润与藏传佛教文化传承的拉锯战中,后者目前略居上风。宗教于普通民众来说最值得肯定的是蕴含在教义中的引人向善的力量。
◆昌珠寺
昌珠寺位于山南雅砻河东岸的贡布日山南麓,建于吐蕃松赞干布时代,据说文成公主曾在这里驻足修行。
昌珠寺的建筑规模比雍布拉康宫要大很多,它分前后两部分,前部是一个小庭院,后部是以错钦大殿为中心的拉康大院。拉康大院前面有高大的门廊,廊内有一口铜钟,门外矗立着两尊护法神,门内则分列有四大天王。大院内,前部中央为天井院落,后面是错钦大殿,殿内供奉着一尊由全铜浇铸而成的三世佛像。
寺内另有十二座小巧的佛堂,供着各路神像。在主供千手观音的托且拉康殿内,保存着一个土灶,土灶上放着一个陶盆,传说是文成公主曾使用过的。陶盆的一面被游人摸得油光铮亮,据说摸过的人会有一手好厨艺。不过文成公主亲自下厨的机会应该不多,如果下厨,她做的是藏餐还是汉食呢?她喝得惯味道怪怪的酥油茶吃得惯手把肉和手抓饭吗?
“托且”在藏语中的意思是“谢谢”,一声“谢谢”意味深长,道不尽藏汉两族对这位远离家乡女子的尊重与感激。即便如此,在众人近乎戏谑的抚摸中,红颜辛酸终不过昙花一现在茫茫历史尘埃里。
另外一间佛堂内供着度母像,传说这尊度母像曾经开口说过话。度母是藏传佛教中西藏的女守护神,各处寺庙的度母像总是体态优美,面容恬静,神多妩媚,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我愿意在她们面前多驻足一会。
昌珠寺的镇寺之宝是一幅珍珠唐卡。唐卡上镶嵌了大量的珍珠和各种宝石、黄金、珊瑚粒,描画的是观世音菩萨憩息图,饰以祥云、飞鸟、鲜花,生动鲜艳,闪闪发光。
有一些导游总是很愿意浓墨重彩地渲染庙里的珠光宝气,比如在昌珠寺,他们如数家珍地告诉众人,这幅唐卡上有29026颗珍珠1997颗珊瑚185粒绿松石。。。然后人们纷纷感叹着往唐卡上扔钱币,若碰打到了,便轻轻地在心里欢呼一下运气之好。居庙堂之高,这些紧贴着佛的金银珠宝便被赋予了额外的精神含义,它们是连接庙堂与人间的渡桥,使宗教接了地气。我想,佛和真正的信徒应该是不在意这些被过分物化的形式,贴不贴金,佛都在那里。
昌珠寺在西藏同样很有名气,历史上传说莲花生和米拉日巴等藏传佛教史上有名的人物都曾在昌珠寺周围驻足修行过,现在的昌珠寺依然聚满了各地来朝拜的信徒。
站在二楼向下看,地上坐着的黑压压的人全是信徒,尤其以老年女性居多。她们手握转经筒,裹着粗糙灰黑的藏袍,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里藏着浑浊的眼睛,间或从皱纹的缝隙里不太确定地看你一眼,然后继续垂下去,不停地翕动嘴巴。她们尽量挨着墙根挤在暗黑的地方,刀刻火烧般的脸孔聚在一起,像大火掠过田地,黄灿灿的转经筒是明黄的旗帜,亮亮地插满了焦黑的土地。
正是午饭时间,两个年轻僧人抬着盛饭的木桶,挨个给坐在地上的老人舀炒出来的饭。老人们用带来的小碗盛饭,然后用酥油茶泡上,没有菜,就用手抓着吃,也有用勺子的,还有人带了青稞面,也用酥油茶泡一泡再送进嘴里。这些老人来自四面八方,不少是从青海四川过来的,有的在这里一呆就几个月,除了吃饭和睡觉,他们手里的转经筒一刻也不懈怠地转着。今生已经来不及了,转它,只为来世。
昌珠寺游客不多,站在众多虔诚的信徒和佛像跟前,耳边伴以绵绵不绝的诵经声,自已的心也在刹那变得异常安静,有那么一刻真的在凝神静想:你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山南不愧是藏民族的摇篮,孕育出众多杰出人物,拥有着西藏历史上诸多的“第一”:第一位赞普、第一座宫殿、第一部经书、第一块农田、第一个村落、第一口水井。。。。西藏的母亲河——雅砻河流经山南,形成著名的雅砻河风景区;山南还有三大圣湖之一的羊卓雍措湖、修行圣地青朴修行地、著名寺院桑耶寺、四大神山之一的海布日神山、雅江大瀑布;这里最高的村落在海拔六千米之上。。。历史悠久的宗教人文古迹和雄奇壮丽的山川河流融合成厚重的山南,但因为时间有限,只抽空去了最近的两处地方。虽如此,今生能与山南邂逅已是一种福份,不敢奢望便能将心意在它的经络之上一一印过。
拉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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