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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膜吧!我有点于心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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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聊梧桐
前一阵子,上班路上砍了两棵梧桐,每天从这里经过,很痛心,不知为什么。这两棵梧桐还是活的,今年夏天还生气勃勃地立在那里,只是有些老,树干已不再碧绿。
我本来是不认识梧桐树的,包括很多植物,相信很多人与我一样,以为法国梧桐就是中国梧桐。其实这里面有个误会,法国梧桐系悬铃木,顾名思义,也就是挂着球球的树。之所以叫梧桐,是因为它的叶子跟我们中国梧桐的叶子,形状相似。这种新事物到了新大陆,我们不知道怎么称呼,于是就叫它梧桐了。那时节,大约也没有植物学家介意这个事。
有一次到青岛,在胶州湾一个什么山头,鸟瞰原德国租借地,郁郁葱葱,都是法国梧桐,三两栋外国建筑,零零星星地,这里露出来一角,那里露出来一道,风景着实是美。不过作为中国人,这种感受美的心情是复杂的,或多或少夹杂着一种半殖民地的屈辱,让人欲言又止。
和殖民者一样,法国梧桐也是霸道的。如今它遍布中国许多城市的街头巷尾,这种植物很容易成活,长起来很快,树冠很大,叶子多而密,很适合种在人行道上遮阴。它是实用的,有生命力的,适者生存,在这个越来越小的地球上,动植物之间的交流,大多数不是坏事。草木无辜,就像我们今天吃着美洲的玉米、土豆、辣椒、红薯,而以为这些东西都是自己的一样。
中国梧桐与法国梧桐的区别还是明显的,中国梧桐树干是光滑的,叶子肌理更均匀,质地更柔软。就像比较东方人与西方人的皮肤一样,西人的毛孔粗大,易衰老,难道与水土有关吗?冬天来了,阔叶植物总是多数是要落叶的,即便是落叶,中法之间也有区别,法国梧桐落叶更脆一点,一碰就碎了,中国的更韧一些。
其实误会不仅产生于法国梧桐和中国梧桐之间,就是在本土,也有梧桐、泡桐、油桐,让人摸不着头脑。民国丰子恺写过一篇很有名的散文――《梧桐树》,开篇就是“寓楼的窗前有好几株梧桐树”,丰子恺是散文大家,文字功力令人敬服,但是读到后面他对这几株梧桐的描述,不竟让人心生疑窦,“那些团扇大的叶片,长得密密层层”、“那猪耳朵一般的东西,重重叠叠地挂着,一直从低枝上挂到树顶”,那么他寓前的“梧桐”叶子是猪耳朵形的,而且他不提碧绿的树干,显然那几棵“梧桐”实质上是“泡桐”。 在民间,泡桐也是很普遍的,极易成活,不过从造型上看,它土气一点,不够美,我这点偏见,是该受批判的。
另一种是油桐。我对“桐”字有些敏感,家乡在桐城,桐城古属桐国,后来名称历经变迁,安史之乱前,还叫同安。后来,安禄山作乱,唐王一怒,凡郡县名中有“安”的,都改掉了,于是同安县遂改名桐城县。我想,改成“桐”字,应该是有说法的。小时侯,我们就知道,桐城的桐梓树多,也就是油桐。油桐可以榨桐油,果实比较大,富含油份,是一种很有价值的经济作物。以前建筑的主要材料是木头,家具也都是木头的,这些木头做成家具以后,必须要用桐油漆一下,这样就可以不怕水侵,不受虫腐,而且光洁耐用。乡间一副谐音趣联“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丫头啃鸭头,鸭头枯,丫头哭”,说的就是油桐。
误会可以澄清,差异可以分辨,回来还是说说梧桐。我们的梧桐在古时也很阔的,许多诗人都爱他。“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李煜家院子里是种梧桐的;“梧桐更兼细雨”,李清照家也种了;“酒阑人散忡忡。闲阶独倚梧桐”,晏殊也喜欢靠树上。由于这些词人的努力,梧桐又多了一股艾怨的味道,今天的痴男怨女,很容易把梧桐和寂寞、哀伤联系起来。其实在宋以前,梧桐的形象更阳光一点,是吉祥的象征。我们都知道一句俗语:“没有梧桐树,引不来金凤凰”,现在各地招商引资,常在这句话上作官样文章。这个传说春秋时就有了,说凤凰只会住在梧桐树上,其他树不行。为什么呢?我私下猜度,可能梧桐干净些。树皮干净,树叶干净,而且还有一个好处,似乎不生毛毛虫,所以凤凰只能在这样的地方住。因着它不生虫的特点,老百姓也喜欢在庭院里种。如果改成杨树柳树,就不大好。想像一下,一家人夏夜竹榻纳凉,忽然掉下来了一只毛毛虫,多不美妙。
杜甫秋兴八首里有一名联:“香稻啄残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这是典型的倒装句,如果说成“鹦鹉啄残香稻粒,凤凰栖老碧梧枝”就容易理解多了。但这两种表达方式,关系很微妙,表达的重点不同,因为作者看到的,只是香稻粒和碧梧枝,关于鹦鹉和凤凰,只是他的想像。如果不加倒装,那就成了两句叙述,说鹦鹉啄稻,凤凰栖枝,显然这是无中生有,也不够委婉。
学习中国画,起手多是杂树,梧桐、松树是必须是分辨的,因为他们特征明显。我们随便翻翻古代中国画的集子,不论是山水画、人物画,很多情境里,都有梧桐的身影。它们或者与松枝交错一起,或者与竹叶杂处,或者桐下一两间茅屋,或者有高士饮酒弹琴。或者淡黑勾勒,或者略醮花青,一枝一叶,都典雅的很。
从诗词与书画里,我们可以侧面了解梧桐栽种的历史。又有史书杂记,描述更具体。梁思成《中国建筑史》谈隋唐建筑,引《大业杂纪》文:“殿庭并种枇杷,海棠,石榴,青梧桐及诸名药奇卉”,可见梧桐在隋唐已经广泛种植于宫廷。以下二则为百度结果:
“明王象晋《二如亭群芳谱》:梧桐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人家斋阁多种之。”
“明陈继儒《小窗幽记》:凡静室,前栽碧梧,后栽翠竹。前檐放步,北用暗窗,春冬闭之,以避风雨,夏秋可以开通凉爽。然碧梧之趣:春冬落叶,以舒负暄融和之乐;夏秋交荫,以蔽炎烁蒸烈之威”
于上可知,隋唐以降,梧桐自宫廷至民间,愈来愈普及。中国人对于植物的喜好,一般有两个要求,一是要有美好的形状,二是美好的寓意。梧桐二者兼有,也算难得。“皮青如翠,叶缺如花”,说的是它的形体美。庄子秋水云“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连凤凰飞了那么远的路,且非梧桐不栖,还有什么说的。
今昔对照,不免有一点小遗憾,因为曾经的梧桐风光过,无论在百姓生活中,还是文化认知上,都有它一席之地。今天呢?如果你留意下,在城里走走,或者到农家小院坐坐,枇杷、海棠、石榴等能看见,再逛逛书画展、工艺品展,梅兰菊竹松都还是什么“三君子”“四君子”的成员,独有梧桐是没落了,没落得只剩下误会和张冠李戴了。
换个角度想想,梧桐的没落也是有道理的。说高大茂盛,它不及法梧,小巧玲珑它不及石榴海棠,芳香馥郁不及月桂红梅,成材成器不及黄杨紫檀,经霜耐寒不及松柏,硕果累累不及桃李,无妖艳之姿以媚世,无赫赫之仪以惑众,真真百无一用也。
再说开篇提到的那两棵梧桐树,几天前碰到一个工人,正在整理砍下的梧桐树枝。问他,那两棵树不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砍掉呢。他一指对面的房子——对面是一家医院。他说,树老了,怕它倒下来砸到房子。原来如此,看来是我有些多虑。砍就砍了,也不算可惜,只是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胸中弥散,连日里天气不佳,窗外正好细雨,北风一吹梧叶就黄了,天寒日暮,本来是“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的情境,凄美却不那么健康,那就找两句好听一点的作结吧,诗经句: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
2012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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